80、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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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点已到,人还未到。

李玉娴将洗好的菠菜下到桌中央的电烧锅里,咕嘟咕嘟的热汤顿时就安静了下来:“要不你去喊一趟罢,阿爹可能是忘记时辰了。”

“有可能,我去喊他。”陆怀扯了张纸巾将手上的水珠擦净,解下围裙披上外衣出了门。

虽说是元宵佳节,但古镇里并未安排什么节目,自然游客不如新春假期间那般络绎。沿河路灯上挂着的红灯笼寂寥地摇曳在夜风里,两岸的商店基本只剩些连锁的品牌店面里依旧灯火通明......大多的私人商家都跟陆怀一样,忙碌了一个年头终于歇了下来,各自去过节了。

陆怀裹了裹衣服,匆步迈进了秦家,一看果然人还在那客堂里,好像是伏在桌上做些写写弄弄的事。

陆怀轻手轻脚走到堂前,咳了一声:“这么认真呐,肚子不饿呀?”

老爷子估计是一只都沉浸在自己手上的事里,蓦的听见人声,惊了一跳。听见是陆怀来,他立时偏首看了眼长台上的老摆钟,随后乐乐呵呵地摘下眼镜起身:“瞧我这犯浑脑子,都没看着点时间!对不住对不住!”

“做什么功课呢,这么认真?”陆怀踏进客堂里头,刚想要凑过去看看阿爹在写什么,人就侧身挡住了,讪讪笑说:“给老兄弟老姐妹写的信哇,你不要看,阿爹要不好意思了。”

“还得是你们,这么有情怀。”陆怀不疑有他,也不再探究。

“每年都写的,这么一把年纪了,写一封少一封了。”秦百川拍了拍身上中山装样式的冬大衣,俨然是上上下下收拾过的,人看着精神不少:“走走,先吃饭,玉娴在家都要等急了吧?”

“她酒都给你倒好了!”陆怀嗔笑道。

“哈哈哈哈!”

一老一少相携回家,到了果见李玉娴都已经把酒倒好,每个人都有份。

“小辈请吃饭,我老头子也得礼数到位,来,红包,一人一个。”刚落座秦百川就从口袋里掏出了两个红包来,一手塞一个,俨然是不容拒绝口吻:“阿爹的一点心意,不多,买点糖吃。”

李玉娴愣着拿眼瞧陆怀,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能收的。

但看陆怀那边已经欣然收下,这才没有推辞:“谢谢阿爹。”

“我脸皮厚,阿爹给的红包拿到30岁也要拿,嘿嘿。”陆怀傻憨憨地笑着,将红包塞进自己口袋里。

其实关系再好,秦百川都没有义务来给自己这个邻居家的孩子压岁钱,以前家里还有至亲在的时候,他们都只属于是关系特别近的邻居阿爹阿婆,保持着对自己喜爱同时也保持着应有的边界。

但当自己最后一个亲人离世后,那一年的新年,秦百川和许芝宁就拉了自己去秦家一起吃了年夜饭。也是从那年开始,她每年都会收到来自秦家阿爹阿婆给的压岁钱,年年都是一样的台词‘阿爹阿婆的一点心意,不多,买点糖吃’,唯一不同的是,今年少了个阿婆。

大人之间的事,有许多是隔了许久她才知道,就比如说,直到阿爹将一张银行卡交予自己时她才知道原来自己阿婆走之前,还托付了他们帮忙照看照看自己的事。也很正常,寡薄断代的亲情往往都不如信得过的近邻来得可靠,而事实证明,秦家二老的确心善,可怜自己也关心自己,给予了自己一份难以偿还的亲情与恩情。

陆怀一直都记在心里。

“没有结婚那就还是小孩呢,小孩么,总要拿一拿压岁钱的。”

每年老生常谈的说辞又出现了,陆怀一看秦百川那眼神就知道他做这么个铺垫是又要拿自己的婚姻大事来说了,于是赶忙打断施法:“我都知道你接下来要说什么了!不许说!”

秦百川刚夹了根猪耳朵吃,见陆怀还是这么抗拒,不由唬着脸道:“你这孩子!我还没催你呢,你倒是先犟起来了!”

陆怀撒娇道:“我不管,快吃快吃!开心的日子就不要说不开心的事啦!”

李玉娴抿唇一笑,夹了一只大虾放到她的碗里,然后再夹了一只放到秦百川碗里:“阿爹吃虾,今日做这虾,她可费老大功夫了,挑虾线将手指头都磨破了。”

“欸!好好。”秦百川喝了口酒,但很明显,就算被故意打岔,他也不想立马结束这个话题,而是语重心长道:“反正啊,我年纪大了,你们小辈一直不急嘛,我这个老头子急也没有用,反正你终身大事我肯定是看不到了,但是心肝儿啊,阿爹这话你不想听但还是要听的——该找对象还是要找知道吧?找个伴儿总比一个人强啊!等老了,有人陪你说说话也好啊?”

陆怀瘪着嘴偷偷看了一眼李玉娴:“......”

“祈祈我是催不动了,我放弃了。你也知道,她从小就独立有主见,性子本来就冷冷清清的,身边不喜欢也不需要有人,但你跟她不一样,这一点你不能跟她学知道吗?”秦百川讲得格外认真,好似在他心里已经将这世上两个最牵挂的孩子分析得透透彻彻。

“我怎么就不一样了......”陆怀非常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阿爹,有我陪着她呢,你放心。”李玉娴适时接话。

“哎,玉娴呐,你们年纪小,很多事都考虑得不长远,那你现在说你陪着她,你也不能陪她一辈子不是,以后你也要成家,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孩子,那总不能也还陪着乖乖吧?”秦百川笑道:“难不成你也不结婚啊,你们俩小姐妹就一起过下半辈子啦?”

“我们就是这么想的!”阿爹年纪大了,怕他接受不了自然也不会选择跟他出柜,于是将真心话当了任性话说了出来。

可即便如此,阿爹还是有些惊讶,一副不太能理解的神情:“哦哟哟,不好想得这么简单的,现在是这样想,以后就不一定这么想了,不牢靠的。”

一连被否定,陆怀也有些委屈了:“怎么就不牢靠了呀,玉娴这么牢靠的人,难道还比不过个男人嘛,而且我都没有爸妈了,没有人给我撑腰了,以后要是找了个不靠谱的男人结婚,他不得把我往死里欺负啊!万一以后再生个没良心的小子,我这辈子就完结了......”

秦百川被说愣了。

可能也是想到了自己的儿女,最后怅然一叹:“也是......”

他将目光悠悠转到李玉娴身上,又叹了口气:“你们俩啊......我也说不过你们,你们都是读过书、有新式思想的小姑娘......不过以后要是真的要一起过日子啊,还是要当心,要保护好自己。”

“玉娴也是乖孩子我知道的......”他想了想,应该也默许了,就点头:“也好,以后做决定啊,都要一起有个商量,想好了再去做,做了呢,也要自己承担后果,反正啊不管怎么样,都要互相学习,互相敬爱,不要吵架,不要后悔。”

陆怀拍了拍心口:“嗯!会的!”

李玉娴也有些动容:“谢谢阿爹指教,我们会好好的。”

虽并不是真的出柜,阿爹大概率也永远不会知道她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但陆怀已经自作主张将这番话当做了长辈对她们的祝福,就好像,阿爹已经认可了她们一般。

“阿爹,吃菜吃菜呀!你尝尝你自己腌的咸肉,吊汤老香了,鲜掉眉毛!”

“这么鲜啊,那我来一块。”

“这块大,没有骨头,你吃这块!”

——

吃了饭,喝了酒,切了生日蛋糕,唱了生日歌,混混闹闹的,也算是将攒了许久的年味集中释放了一回,小两口是挺高兴的,但......

“你有没有觉得,今晚上,阿爹不太开心啊?”电视里放着李玉娴百看不厌的猫和老鼠,手里抱着热水袋,陆怀懒洋洋地依偎在李玉娴身上,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是么?”李玉娴回忆了回忆吃饭时的情况,并没有发觉什么异常:“许是我还不甚了解阿爹,瞧不出来有什么不对,你瞧出来了?”

“唔......”陆怀可爱兮兮地哼了哼:“感觉,是的......”

自与陆怀相识以来,就没有见陆怀喝过酒,但今晚的席间,陆怀逞着兴陪着老人家喝了一杯,这会儿明显是有些醺醺然了,不仅脸红红、脖子红红、鼻头红红,就连眼睛都有些充了血,像是随时都要哭的模样。

李玉娴不由抬手,替她将系到脖颈的衣服扣子解开几粒,好让她呼吸顺畅些。

“元宵是团圆的日子,他会不会很想阿婆......”敞亮的灯,映烁着陆怀的眸光,她喃喃自语。

但李玉娴知道,想念阿婆的,应该不只有阿爹一个人,而陆怀想念的,应该也不只是阿婆一个人。

李玉娴:“会。”

陆怀歪着头,目光时而飘忽时而呆愣,像是想着心事出了神。

“困了么,要不要洗漱了先睡?”李玉娴始终都将视线放在了眼下这个软乎乎的小柿子身上,察觉到她身子越发靠不住自己了,就问她。

“我还在看电视呢!”陆怀顿时坐正了身子,眼睛也瞪圆了盯着电视,也不知道她是在逞能个什么劲儿。

“你是不是醉了?嗯?”李玉娴被她那小语气和小表情逗笑了,将脸埋到她肩窝处,嗅了嗅她身上轻微的酒味。

“还好吧。”陆怀被她弄得有些痒,不禁避让开来:“但确实量有些超标了,我没喝过这么多的......欸,我发现你酒量还挺好的,好像也喝了有一杯吧,看你跟没事人一样,脸不红心不跳的。”

“在家平日无事时亦会小酌,因而有些酒量。”李玉娴解释道。

“噢?原来还是个小酒鬼啊你,平时喝什么酒?”

“青梅酒、桃花酒、杨梅酒......米酒蒲桃酒也会喝。”李玉娴一一报了出来,如数家珍。

“那你很喜欢喝酒吧?”陆怀摇了摇有些发昏的头:“我以为你不喝酒呢,也没见你跟我讨过酒喝。”

“倒也谈不上喜欢,且喝酒伤身,能少喝就少喝罢。”李玉娴笑了笑:“但重要日子小酌一下也是雅兴,尤其能与喜欢之人把盏剪烛,再见她醺醺然偎在我身上,共话良辰,就更是好了......”

陆怀知道她是在说自己,不由嗤嗤笑了起来,然后玩趣的心思也就来了:“那你从前没有喜欢的人跟你把盏剪烛共话良辰,喝酒岂不是喝闷酒?”

“你品出来了?”李玉娴笑问。

“品出来了啊,你说你不喜欢喝酒但还要喝,说有喜欢的人陪着喝是雅兴但又没有喜欢的人,那感觉这酒喝得就不是很高兴。”陆怀分析道。

“头脑还如此清晰,看来的确还不算醉。”这话,算是默认了。

“这你就不晓得我的厉害之处了吧,酒这种东西啊,只能麻痹我的身体、我的感官,但是麻痹不了我的脑子。”陆怀竖起大拇指,昂首提胸,十分骄傲。

但这自以为骄傲的模样落到别人眼中,却是傻的不能再傻了:“哦?真的?”

“真的啊!”陆怀以为她是不信:“不信你出个题目考考我,看我能不能回答出来。”

“那我问你......”李玉娴轻笑,拉长了调,故作为难。

“你快问呀!问什么?”

“问你......爱我有多深......”

陆怀愣了愣。

“怎么了,是不能一下就回答上来的问题么?”李玉娴凑到陆怀耳边,亲了亲她耳垂间被体温熨热的耳饰,呢喃道:“看来,也不是很清醒,脑子转得不够快。”

陆怀激得一抖,呼吸就乱了。

李玉娴再次笑出了声,莞尔道:“嗯......不对呀,我怎么瞧着,脑子是麻痹了,身子却敏感得很呢......”

陆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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