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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是刻意记的,又是惊醒过来,一切都还清晰着。
就算是被对方紧紧抱着的当下,梦里那股绝望都还没能够完全消退下去,只一想,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我去给你拿拖鞋来。”将陆怀半搂半抱地扶到长凳上,李玉娴瞧了一眼她点在地上忸怩的脚指头,安抚道。
“不要,你别走。”陆怀苦着脸,急急摇头。
她不想李玉娴脱离她的视线。
“要是有客人经过,瞧见你这样......”也不知道是因为急得还是刚从梦里起来的缘故,陆怀晕红着素脸,头发是乱的,衣襟是乱的,心绪也是乱的,好似整个人都像个一只被酵母打泡发的面团软塌塌。
李玉娴又怎么不对她发出怜爱来:“好,我不走。”
“你不知道,很恐怖,我在梦里,一会儿变成你,一会儿又变成我自己,就这里,就这个客堂里,就坐在这里,一会儿看到对面坐得是你,一会儿看到对面坐得是我......”估计将这个场景描述出来,又引起了陆怀心底的恐惧,说着说着,鼻尖簇起了汗。
“然后突然你就不见了,你说你要出去一趟,然后人就不见了。”
李玉娴靠着她身边坐下来,轻锁着眉,听她说,也替她分析:“既然说是出去一趟,那可能等会儿就回来了,需得那么急么?”
“不是,不一样的感觉,我就是感觉到,你出去之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所以我特别害怕!我跑出去找你,沿着外面的那条河一直跑一直跑,还跳到屋顶上找你,遇到每一个认识的阿婆我都要问她们有没有见到你,但是她们都说不认识你......”
“怎么可能不认识呢?我们一起生活那么久,邻居大家都很喜欢你,怎么能说不认识你呢?”陆怀好急,比划着手势,仿佛是揪住了一个十分在意的点,就再也过不去了。
李玉娴本还严肃地听着,听见她说的其中一个点,就忍不住笑,伸手过去揉她的耳朵:“醒醒,醒醒,都跳到屋顶上了,你以为你是美猴王么?”
陆怀:“......”
“没觉得奇怪吗?居然能一下子跳到屋顶上?”
陆怀:“......”
“那你有没有再往树上跳一跳,有没有往河里潜一潜?或许我是往那树上一歇,成了喜鹊家的媳妇,或是往河里一钻,成了人家鲤鱼精的干女儿呢?”
陆怀:“是哦......”这下应该是彻底从那个真实的梦里回过神来了。
与现实生活运行规则的巨大差异,让恐怖的真实感如潮水退去。
眼前这个人,平和的声音、平和的笑战胜了那一梦荒唐,最终把人的五感从那场虚幻中拉扯回来。
“怎么样,还好吗?我泡杯蜜糖给你喝?早饭还在......”
“好像有什么味道......”
李玉娴登时站起:“哎呀,我的粥潽了!”
——
下午吃过饭,覃萱和葛书洺回来退房了,也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反正面色看着都有些不太愉快的样子。
李玉娴给了一个陆怀眼色,陆怀了然,去找覃萱说话了,李玉娴则是叫了葛书洺到厨房里,跟她说茶叶的事。
“茶叶我问好了,你还要么?”总感觉是两人闹得有些不欢而散了,因此李玉娴不确定地多问一句:“如果不要了也是......”没关系的。
“要,多少钱?”
“冰箱里还有二两封好的,我们是六百六一两收的,如果你诚心要的话,我们还是这个价让给你。”
“我都要了......你们这也太好了。”
“那你稍等,我来给你拿。”
“谢谢,麻烦你了。”葛书洺给李玉娴让了道,见她打开了冰箱冷藏室,又问起:“茶叶这么存放就可以了吗?”
“是的,不喝的话就不要把保鲜袋和牛皮纸拆开,放在冷藏柜里可以放一两年都没关系,但建议最好还是今年的茶今年喝,喝的时候就把喝得量拿出来,其余的还是这么扎好放起来就行了。”
“好,谢谢你。”
“我去给你找个好看些的袋子装起来吧。”
“谢谢。”见李玉娴这么周到,葛书洺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把你们的茶都买走了,挺过意不去的,感觉接待客人都不够用了。”
“不会,这个一般都是我们自己喝的。”李玉娴利索地将装码好的纸袋递给葛书洺:“这个钱你转到陆老板账上就好啦,祝你好运。”
葛书洺怔了怔,回过味来:“她跟你们说过我?”
李玉娴点头。
“哎......”葛书洺长叹一声:“那我是不是没什么机会?”
李玉娴摇头:“感情之事,多是些弯弯绕绕,你们局中人都未曾看得真切,我们这些外人又如何能说道呢?”
“哎......”
“我与萱萱姐不算相识,但听陆怀说,感觉她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对自己想要的生活很清晰明确,如果在这一点上你们并不能调和,那感觉你们也很难修成正果。”
“我知道,她说过我很多次了。”葛书洺坦言,显然她并不是不知道问题在哪里:“但人和人,不就是因为不一样才有意思吗,如果两个人那么像、必须要那么一致的话,为什么不自己跟自己谈恋爱呢。”
这话让李玉娴无法直接找出能反驳的话来。毕竟她自身也非什么情感大师,唯一能夸口的不过是跟陆怀这一个人修成正果,小日子和谐美满。
李玉娴:“一个是追求与自己像的人,一个是追求与自己不像的人,那你们这......”确实很难到一个频道上啊......
“不过......你们倒也有像的地方。”
“哪里?”
“都很执着于自己。”
葛书洺:“......”
李玉娴有些犹豫,不知道接下来出口的话是不是能说的:“但其实在感情里,很多时候会让自己没有自己......”
葛书洺:“......”
——
“张阿婆,楼梯口靠西的那间和最西边那间已经退房啦,麻烦你收拾一下!”
“好嘅。”
“你跟书洺姐姐说了什么吗?”送走了那一对欢喜冤家,陆怀得以歇口气了,这会儿挨到坐在院中的李玉娴身边,一边留眼看着院外往来的人,一边拨弄手机。
“我让她把钱转到你账上,钱收到了?”
“收到了,现在才看到,她转了一千五过来.......出手好大方啊。”
“刚刚你跟萱萱姐聊了么?”
“没,时间短,她好像也不愿意深入聊,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还是早前那句话,就说遵照你的内心,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拒绝,不要勉强自己。”
“那萱萱姐怎么回的?”
“她就笑了笑,没说什么。”
李玉娴手指捋过一旁的蕨草,将上面的一朵小黄花拧了下来,放在陆怀的头顶上:“书洺姐姐呢......给我一种很矛盾的感觉。”
“怎么说?”陆怀支起耳朵。
“一个只是曾经惊鸿一面的人却记了那么久,愿意舍弃那么多来追求......照理应该是很喜欢、也很了解才对,但她的喜欢却让我感受不到那么真切和浓烈,我不知道萱萱姐会不会也有这样的感觉。”李玉娴顿了顿:“虽然别人的感情我们不好置喙,但她问我该怎么做的时候,我还是......”
“给她提建议了?”
“不算是提建议罢,只是设身处地地想了想,跟她说,如果要喜欢一个人,可能还是应该用对方喜欢的方式去喜欢她,而不是一意孤行用自己喜欢的方式......”
“哇!”陆怀直起身来,头顶的小花随之抖落:“你这么一说,我终于知道一直觉得变扭的点在哪里了。”
“她还问我,是不是萱萱姐不喜欢她。”
陆怀诧异道:“她到现在还没有确定这件事吗?那她还能坚持这么久吗......”
“嗯,她说,萱萱姐几乎没有主动过,她觉得一直都是她单方面在努力维持这一点点的火苗。”
虽然与二人认识只不过是两三天的事,但听到一个人沮丧地说出这样的话,李玉娴也难免有些触动吧。
“啊.....好累......那我是不是应该再多打探打探一下萱萱姐的口风呢?”陆怀泄了气,再度将自己赖靠在李玉娴身上。
“我们还是不要去介入了罢,我跟书洺姐姐说,如果你不知道要不要继续下去的话,就试着不要那么主动,如果反过来萱萱姐会对你有表示的话,说明她还是在意这层感情的......”
陆怀:“唉......”
“但其实我觉得萱萱姐是有点在意的,今天书洺姐姐拿我试探萱萱姐,萱萱姐好像会有一点占有欲。”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怎么试探的?她为什么要用你来试探啊!”刚还聊得好好的,一听到自己女朋友被别人利用,陆怀立即就不干了。
“没有啦,就是耍了个小心思。”李玉娴笑着将上午发生的事告诉了陆怀:“我也是事后才反应过来。”
“真复杂。”
“我们最开始的时候不是也很复杂?”李玉娴啧了一声,笑觑着陆怀。
陆怀一昂脖颈,眸子一转,回忆了回忆:“有吗?”
“有。”
“我这么单纯的人,哪里复杂了?”陆怀不承认了:“一追就被你追到了......”
“你才不单纯,你小心思多得很。”李玉娴毫不留情地拆台。
“我小心思哪里多,明明你小心思多好不好,跟个芝麻汤圆似的,里面一包黑水,整天就知道钓我,还装得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哈哈哈哈哈哈。”李玉娴也不反驳:“那你当时可会觉得有负担。”
“负担?”
“是啊,看她们俩,倏然发觉,有时喜欢也叫人有负担,若是其中一方不喜欢另一方,太过执着也不是什么好事了......还不如放过别人,也放过自己。”
陆怀几度欲言又止。
“这副表情作什么,想说什么就说吧?”李玉娴忍笑。
这人还真是把心思都写脸上。
“感觉你不像是在说她们俩......”
李玉娴叹了口气,也不否认:“因此......若是不做勉强,恰好两人又彼此相悦,这是多大的幸运呢?”
陆怀心里一甜:“嗯......”
还未等陆怀将这甜的滋味在舌尖品上一品,李玉娴话锋一转说:“哎,趁着有闲,倒是还有一事想与你探讨探讨。”
而陆怀一听她这词,眉头立即一蹙:“啧,说就说,非要整出个探讨来......”要是没记错,上一次说探讨探讨就是在昨晚的床上。
“我认真的。”
“嗯嗯嗯。”陆怀这半敷衍半调侃的语气是一点不掩饰:“你说你说。”
“嗯,就是恰好跟书洺姐姐说到了感情......”
陆怀歪了歪头,啧道:“就那么一会会儿,你们聊这么深入呀?”
李玉娴:“?”
“首先,我不是吃醋哦。”陆怀立即否认。
“......”原来是吃醋。
“你继续说,不用管我。”
“其实我说了这话亦有些后悔,我说她和萱萱姐很多时候只看到了自己......但感情里是很难有自己的......”李玉娴咬了咬唇:“然后就这一点,她说我了......”
“说你什么了?”
“她不认同我,说就算是很相爱的人,在相处中还是要保持自我,如果为了感情,连自我都没有了,那这样的感情也是非必要的,是盲目的......”李玉娴的语气中似带着几分迷茫:“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觉得她说的有理,却又无理......”
“兴许是我直至如今也只与你一人成就了这样的关系,未曾体会过她说的那层意思,因而不能完全认同。”
“嗯......”陆怀收敛起一开始的轻松散漫来。
“是我思想太守旧了?你是怎么以为的?”
“我是觉得吧......她没能理解你的意思。”陆怀自己品了品李玉娴的话说道,语气中亦不乏一些不确定的东西:“她说的自我和你说的自我不能完全算是一个东西。”
“嗯?”
“我能明白你说的,因为个体与个体之间一定是存异的,也就说明在生活里,同一件事同一句话,两个人必然会出现不一样看法的时候,矛盾也就产生了,但......我就说我觉得啊,我觉得爱的功效之一就是能化解这些矛盾,因为爱你,所以我觉得我可以不坚持我自己,我可以退步、站在你的角度来理解你、认同你,为了让你开心,我可以做任何事情。你是不是想说这个?”
“是......”
“至于书洺姐姐说的,我也能理解,如果说,她说的自我是在关系里保有自己的原则和清醒,我觉得也不算是错的,但感觉她里面像是还有一个壳,将自己的一部分保护起来了,怎么说呢......在如今这种社会里,也算是一种底线。”陆怀解释道:“我以前其实也会这样......因为会怕自己的过度投入,让自己处于很被动的状态,怕太爱了,爱得没有原则,爱得失去自我,但其实那个你爱的人并一定会像你珍惜她一样珍惜你。”
李玉娴:“......”
“当然被你这么一提醒,我觉得书洺姐姐也不只是这个问题,她还挺......”陆怀努力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词,但发现找不出来:“唉,我也不知道......就感觉萱萱姐有点被动,像是被架住了的感觉,到头来觉得‘她都为我付出那么多了’、‘都已经纠缠那么久了’,狠心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陆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哈,我只是感觉,虽然这么说对书洺姐姐不公平,但毕竟跟萱萱姐更熟悉,我还是会站在萱萱姐的立场上想的。”
“嗯。”李玉娴了然,抿着笑看陆怀:“这就是为什么大家喜欢拿你当树洞罢?”
“哦?”
“我要是萱萱姐,我会觉得很暖心。”
陆怀得意地哼了一声:“那你有我这样的女朋友,不是更暖心?”
李玉娴低头一笑:“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