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桑这日早起,送了孩子们出门,赵砚便到了。
“我准备了东西。”季桑道。
赵砚微笑道:“你有心了。”
既然两人已经做好了决定,当然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最重要的,就是去拜见赵砚的母亲。
赵砚兄嫂骤然离世,加上自己一直视作依靠的丈夫,原来彻头彻尾是个骗子,她承受不住,病了些日子,人就糊涂了。
她不住在京城,赵砚将她送到京郊的宅子的,请了可靠的人照顾她,有时候会带善思过去看望她。
季桑道:“本该如此。”
赵砚扶着她上了马车,随后自己也上去了。
两人坐在马车里,季桑疑惑地看着他。
赵砚解释:“伤还没好,不能骑马。”
季桑瞥了他一眼,笑吟吟上下将他打量了一遍:“哦,我知道了。”
伤确实没有大好,但不能骑马,却是假的。
赵砚哪里有那么柔弱。
他也知道季桑并不相信,但这不是要紧事情。
片刻后,两人的手臂已经贴在了一起。
季桑另一只手摇着团扇,两人都不说话,也没有动作。
赵砚额上已经有汗水渗出来了,季桑便将扇子往他那边挪挪,接着扇风。
可惜这好意赵砚实在受不起,他越发热了,脸都红了。
季桑笑道:“还没出正月,你哪里这么大的火气?”
这要是到了五六月,还活不活了。
赵砚很是不好意思,如今也不好说出什么话来应付,便拿过扇子。
季桑把自己的帕子也递过去,省得他现在出汗,一会吹了冷风要生病。
赵砚没有接,只定定地看着季桑,不动声色往她面前凑。
季桑便抬起手,用帕子将他额上的细汗擦去,动作极轻缓。
擦过汗后,季桑顺手在赵砚头上摸摸,伸手想去整理他的衣领,但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赶紧收回手,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好了。”
平时照顾孩子习惯了,不自觉也把他当作小孩子照顾了。
赵砚摇着团扇,心里也生出些莫名的滋味来。
“我从前不曾与你说起我的母亲。”赵砚道。
季桑扭头,静静地看着他。
只是赵砚沉吟片刻,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回想起关于母亲的过往,就少不了兄长,更少不了生父。
兄长已经身故,生父活着不如死了,赵砚不知道该怎么说。
季桑道:“我母亲在生下我没多久就去了,我全然不记得她。”
赵砚总要比她运气好些的,他的母亲到底还活着,自己却对母亲完全没有记忆。
赵砚知道她的身世,季桑是被祖父祖母和长姐带大的,季老爷在元配离世后没多久,就娶了现在的孙氏。
女子中的苦命人,各有各的苦。
最苦的是命不长久,更苦的是生不如死。
赵砚道:“我母亲,是个极好的人,长相好看,脾气也和软,只是不会管教我和哥哥,经常被我们兄弟二人气哭,她一直说想要个女儿,她那时候很喜欢我大嫂,拿她当亲生的姑娘一般,若是她知道你,也一定是一样的。”
季桑露出笑容,道:“那是最好,我从前最怕婆媳不合,如今听你这么说,倒是我有福气。”
马车颠簸了一下,赵砚趁机扶着季桑的肩膀,道:“是我有福气。”
季桑被他紧紧搂着,很有些不习惯。完整内容
但她没有挣扎,反而朝赵砚怀里靠过去。
赵砚浑身都僵硬了,一动不敢动,活生生像个木头桩子。
季桑觉得好笑,干脆枕在赵砚肩膀上,反正马车颠簸,靠着个大活人舒服得很,有便宜不占可不是季桑的风格。
赵砚当了一路的木头桩子,等下马车的时候浑身僵硬。
季桑瞥了赵砚一眼,道:“辛苦了。”
赵砚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回道:“没事。”
莲娘帮季桑整理着衣服和头发,大声说:“姑娘怎么不跟我坐一辆马车了,还能靠在我怀里睡觉,可比靠着个硬邦邦的舒服多了。”
季桑轻轻推了莲娘一下,这说的什么话。
旁边赵砚手里的团扇都要被摇断了,莲娘又道:“姑娘,你的扇子呢,怎么不见了?”
赵砚的手一顿,道:“在我这儿。”
莲娘差点笑出声来:“哦,那就送给赵郎君了,也不是外人。”
跟着来的仆妇们听了这话,都笑起来。
赵砚拿着那团扇,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一时求助地看向季桑。
季桑道:“行了,就你长了嘴。”
莲娘凑到季桑耳边道:“我们这是为姑娘高兴。”
季桑翻了个白眼,从赵砚手里拿走团扇,两人一起进去了。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春日就要到了。
在这里伺候的婆子迎了赵砚和季桑进来,笑道:“今儿早上咱们娘子多吃了碗饭,精神好了些,老奴们扶着她在外头走了几步,想是不久就要大好了。”
赵砚听到这个消息,心头一松。
婆子又看着季桑:“想是听见了二郎的好消息,娘子心里也高兴。”
季桑没有说话,朝婆子笑笑。
赵氏现下正醒着,靠坐在床上,手里揪着帕子。
看见赵砚进来,她受惊了一般,赵砚脚步一顿,步伐又沉重起来。
赵巧娘年近四旬,并不是多大的年纪,但她已生了霜发,两鬓斑白,看起来比同龄的妇人苍老。
季桑可以想见她那时候的悲痛和绝望。
多年的枕边人从头到尾都是骗子,长子和儿媳一朝之间全部离开。
赵巧娘一个多年来养在深闺的妇人,如何受得了这些打击。
“母亲。”赵砚没有走过去,只是喊了一声。
婆子上前扶着她,道:“娘子,您忘了,我跟您说过,这是您的孩子,这是二郎。”
赵巧娘握着婆子的手,半晌后缓过来,像是想起来了。
她皱眉,喃喃说道:“二郎,还有大郎呢?”
婆子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赵巧娘低头,并不在意。
身边人都跟她说,她有两个儿子,还有一个孙儿,但是赵巧娘不记得他们了。
她道:“婆婆,你又骗人,我才、我才十四,还没说亲,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儿子,我不是说了,我是赵家独女,你要喊我大姑娘!”
“好好好,大姑娘,我的大姑娘。”婆子赶紧哄道。
她说话的语气如少女一般,羞涩地看了赵砚一眼:“你快出去,怎么能让男人到我闺房里来!”
说罢,她就躺在床上,用被子盖着自己。
赵砚听了这话,并不失望,反而露出笑来,比起前两年,母亲已经好多了。
婆子无奈笑着:“好,好,叫他出去。”
赵巧娘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小声道:“婆婆,这个郎君,好看。”
她像是有些羞涩,说完就又躺回去了。
赵砚看她小姑娘一般,心头一松,赵巧娘又道:“婆婆,你快叫他出去!”
赵砚不舍地看了母亲一样,只得离开。
季桑没有走,她到床边,说道:“他走了,你出来吧。”
赵巧娘掀开被子,额头上都是汗,她上下打量着季桑:“你是谁?”
季桑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反问道:“你觉得我是谁?”
“你是我儿媳妇?”赵巧娘道。
季桑点头说是。
赵巧娘叹了口气,惆怅道:“我觉得我还小呢,怎么会有儿子和儿媳妇?”
季桑道:“那我给你当姐姐吧。”
季桑毫不客气地占起便宜来。
赵巧娘瞥她一眼,抬起下巴道:“那不行,我头发都白了,我知道我不是十四岁。”
她虽糊涂,却也没有糊涂到底。
季桑笑道:“那怎么办?”
赵巧娘摇头,她怎么知道怎么办?
她想不起来自己有儿子,不知道丈夫是谁。
季桑想了想:“那咱们各论各的,我给你当妹妹怎么样?”
赵巧娘看看季桑,半晌后说:“行,当妹妹吧。”
她拉着季桑的手,跟她说起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