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从屋里退出来,正在跟赵砚说赵巧娘的情况。
“娘子她现在已经能够下床走动了,郎中说要慢慢扶着她走,每日走半个时辰,日后或许能够恢复,只是想恢复如初,却不可能。”
赵砚猜测到这个情况,并不意外。
“娘子她这几日一直说自己才十几岁,照镜子却看见自己满头白发,心里很不痛快,叫我们把镜子都收起来,喊她大姑娘。”
赵砚方才就听到了,道:“都是小事,你们听母亲的就是。”
只要她身体健康,就算忘了那些年的事情也不要紧,赵砚不怪她。
婆子接着说道:“郎中说娘子是忘了那些旧事,但看做派,不像十几岁的人,倒像是五六岁的孩子,这却是没有法子了。”
赵砚也看出来不对劲了,道:“不要紧。”
婆子点头:“郎中也说不好再吃药了,慢慢将养着,说不定以后能想起来。”
赵砚心想,还说不想起来最好了。
“郑妈妈,辛苦你了。”赵砚道。
郑妈妈笑道:“二郎说笑了,咱们家里头,就数照顾娘子这事儿最轻省了。”
郑妈妈夫家姓郑,在赵家有年头了,她两个儿子是和赵砚兄弟两个一起长大的,看赵砚也跟自家的晚辈一眼。
“我家二小子跟我说了,这季姑娘是个顶顶厉害的人,连鬼怪都不怕,比得过个大男人了,如今你们定下了婚事,我这心里总算是放下了,二郎可要和季姑娘好好过日子才是。”郑妈妈说道。
赵砚脸上也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来,道:“好,您放心,她是很好的,善思也喜欢她,她家两个孩子也跟善思合得来,改日我带他们一起过来。”
郑妈妈听他说起善思,眼泪便落了下来。
“好,好,可见老天爷还是长眼睛的,没有全瞎了。”郑妈妈想着赵家这几年的事情,便忍不住心疼这对叔侄。
赵砚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给她倒了杯茶。
季桑这时候从里屋出来,看见郑妈妈哭了,扶着她的肩膀,道:“这是怎么了,快坐下歇一会,我那姐姐睡着了。”
郑妈妈被季桑按在了椅子上,又听她喊姐姐,惊讶道:“季姑娘,您这……您这,差着辈份了。”
季桑得意地看了赵砚一眼,哈哈笑道:“是啊,可我那姐姐喜欢,这也没法子。”
来看望婆母,未婚夫成了大外甥,哪里有这样的事情?
赵砚无奈笑笑,道:“罢了,各论各的,母亲高兴就好。”
郑妈妈也是没法子,起身道:“我去厨房瞧瞧,姑娘你和二郎说话。”
郑妈妈一走,季桑便正色起来,问起自己未来婆母的状况。
赵砚便说了一遍。
季桑听了,拉着赵砚的手,叹道:“忘了也好。”
那被蒙骗的二十年,若是记得,该有多痛苦,如此,忘了也好。
季桑是女子,她可以想象到她的绝望。
任何一个女子置身于那样的处境,想必都要疯了。
赵砚点头,紧紧握着季桑的手,说道:“对,我希望她以后都不要想起来。”
她忘了兄嫂,忘了善思,忘了他,这都不要紧。
“她能够身体安康,高高兴兴地活着就好。”
这是赵砚对母亲唯一的期望。
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季桑道:“会的,一定会的。”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的,活着才有希望。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赵巧娘被扶着下了床,坐在有靠背的椅子上。
她十分瘦弱,抓着筷子的时候力气都不够。
季桑和赵砚分开坐在她两边,赵巧娘往季桑那边挪过去,道:“妹妹,你可不要被男人那好看的脸骗了。”
季桑笑道:“唉,已经来不及了,我们都定亲了,三月里就要成亲。”
赵巧娘又偷偷瞄了赵砚一眼,道:“那你可要学聪明些,别叫男人把你给骗了去。”
赵砚看着母亲,一时哭笑不得,又觉得欣慰。
她和季桑合得来,如此也算是婆媳和睦了。
季桑点头:“我有个外甥,已经帮我探问过了,你放心,他已经答应我了,以后不纳妾,家里的银钱都归我管。”
季桑说了一大堆,赵巧娘听着,连连点头说“好”,时不时看着这个据说是自己儿子的俊俏郎君。
“你那外甥真乖,回头你带他们过来找我玩儿。”赵巧娘拉着季桑的袖子说道。
季桑点头:“我还有个外甥女,三岁多些。”
赵巧娘眼睛都亮了:“都带过来,都带过来!”
季桑给她夹菜,道:“好,你先吃,他们如今还读书呢,过些日子我带他们过来。”
赵巧娘换了勺子,高高兴兴地吃起饭来,瞧着心情极好。
吃过饭,她便睡下了。
赵砚坐在床边,看着沉睡的母亲。
母亲的苍老和衰弱肉眼可见,她还不到四十岁。
这个年纪的妇人,儿女都应该成家了,有孙子孙女了,正是儿孙绕膝,该好好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
可她病着,每日里只有两三个时辰是清醒的。
若这病好了,她又要承受失去长子和儿媳的痛苦,以及被枕边人欺骗的痛苦。
赵砚都想不出母亲能有什么好的出路。
她只能生生忍着,连他这个儿子,都不能够为她分担。
赵砚轻轻握着母亲的手,他想到这里,心里刀割一般,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将这痛苦带给这个无辜女子的人,还风风光光地站在人前,不曾为他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赵砚心想,会有那一日的。
季桑站在他身后,手放在赵砚的肩膀上,沉默地站着。
赵砚侧身,轻轻靠在季桑身上。
两个人都不说话,却都明白对方的心意,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没有等到赵巧娘清醒,两人便回去了。
郑妈妈送他们出去,道:“下回你们带着孩子过来,我和大姑娘亲手给他们做点心。”
季桑点头:“好,我到时候带他们来。”
她那婆母如今也跟个稚儿一般,想来跟孩子们合得来。
为今之计,只能想法子,让她老人家过得高兴些了。
赵砚则道:“过些时候,你们和母亲,都搬回京城住些日子。”
他要成亲,不管怎么样,母亲都是要在的。
郑妈妈应下:“好,这是应该的,只是到时候咱们要多打发些人,将宅子围起来,不能叫那老王八钻进来!”
郑妈妈说起兴国公,也是一句好话都没有!
就这么骗人,跟个畜生也没什么差别了!
赵砚道:“放心,不会叫他进门的。”
赵巧娘刚刚病倒那会儿,是在京城的宅子里养着的,只是赵砚那时候没防备着,叫兴国公偷偷进去了。
赵巧娘那时候看见兴国公,跟见了活鬼似的,又受惊了一回,便病得更厉害了。
赵砚和郑妈妈都恨透了兴国公,现在提起来,郑妈妈都是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这老东西,再叫我瞧见她,一定拿着棍子将他打一顿!”
郑妈妈说着,又想起那人是赵砚的亲爹,还是个国公,有爵位的皇亲国戚,看了赵砚一眼,便不说了。
季桑道:“郑妈妈说的对,我和二郎也是这样想的,二郎姓赵,早前死了爹,咱们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郑妈妈闻言,道:“对,对,正是这个说法。
同她道别之后,赵砚和季桑上了马车。
两人相对无言,都是满腹的无奈。
赵砚侧过身,搂着季桑在自己怀中:“睡一会。”
季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