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思才喝完药,赵砚在床边陪着他。
善思看看二叔,半晌道:“我吃过药了。”
他这话,这神情,显然是有点催促的意思。
赵砚捏着他的小脸,好笑道:“怎么,等不及要听我教训了?”
善思想了想,乖巧地说道:“嗯,我听教训。”
他一向都是这样乖的,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赵砚是从来没有打骂过善思的,他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能怜爱地看着这个孩子。
“人都已经抓住了,别害怕。”赵砚道。
善思没有听到教训,只听到一句安慰。
“二叔,”善思掀开被子,靠在赵砚怀里,“我不怕的,我知道你们肯定会来救我的。”
他不害怕将他绑走的吕氏,也不怕那个道士。
“那个道士说什么起死回生,他肯定一时半会不会杀我的,但是……”善思说着又哽咽了一下,“但是他肯定会拿弟弟炼药的,我不能保护弟弟。”
他很聪明,听到道士和吕氏的话,就能够将事情猜测个大概。
“二叔,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他什么时候才能够保护自己,保护弟弟妹妹,还有叔叔婶婶。
赵砚自然明白善思的意思。
他又愧疚,又自责,他被这个可能折磨着,很难受。
其实赵砚也是一样的。
他这几年养着善思,经常担心养不好他,夜里躺在床上,时不时总要想,要是没有教养好孩子,要是孩子有事,他要怎么跟兄嫂交代。
赵砚时常怀着这样的愧疚和不安,他现在当然能够明白善思的意思。
“你很快就长大了。”赵砚说道。
善思颓丧道:“二叔你就哄我吧。”
什么很快,他还要很多年、很多年,他才能够长大。
赵砚想起他才生下来的时候,又看看他现在的模样,心想,已经很快了。
“没有哄你。”赵砚道。
善思笑笑不说话。
叔侄两个又安静了一会,赵砚才问道:“你心里还难受吗。”
善思点头,他还是很难受,看到弟弟和婶婶的时候,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赵砚道:“那比起昨天呢。”
善思想了一会,说:“比昨天好多了,婶婶和弟弟都安慰我,弟弟还说不怪我的,婶婶也不怪我。”
虽然昨天季桑发了脾气,但善思不是不分好歹的孩子,他知道季桑心疼他。
出了这样的事情,其实愧疚和自责都是正常的,人有七情六欲,亲近的人被自己连累,若是没有这样的心情,才不正常。
但这样的情感,对于善思这个年纪来说,是不应该有的。
就是季桑说的那样,那是大人的事情,还轮不到善思一个孩子如此。
赵砚心想,只怕是真的是他没有将孩子教养好,他太忙了,疏忽也太多了。
“没有人怪你,”赵砚道,“二叔也时常觉得对你还不够好,担心对不起爹娘,但善思有没有怪二叔。”
“当然不会,二叔很好的。”善思说得有点着急,他真心觉得二叔很好,已经足够好了。
他不用二叔觉得对不起。
谁也不许怪二叔,他爹娘都不能怪他,二叔教养他,已经非常辛苦了,若是还要说二叔不好,那他要生气的。
赵砚也不回答,只静静地看着善思。
半晌赵砚才道:“那你知道你婶婶为何生气了。”
对他们大人来说,善思也已经够好了,他们不需要他愧疚。
就像善思也不需要赵砚的愧疚一样。
善思摸摸自己的胸口:“可是,可是我忍不住。”
他忍不住要那样想,他闭上眼睛,就会想到最坏的结果,就觉得浑身都难受。
这实在不是他能够控制的。
“怎么办。”善思道。
赵砚说道:“不着急,你只要明白这个道理,过些时候就能好了。”
这种心情,赵砚也时常难以控制,只能用时间来消磨。
“只要跟平常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善思听了这话,点头说知道了。
叔侄二人又说了一会话,季桑哄他睡下,这才回去。
季桑道:“道理你跟他讲清楚就好了,至于他什么能想开,这倒是容易。”
赵砚:“你有什么法子。”
季桑道:“等他好些,我请武先生教他点难学的东西,再请一敏法师让他多抄经书,顺便弟弟妹妹的学业也全托付给他,还有你,骑马弓箭,全都要教他。”
人一闲下来,才容易想东想西,多给他找点事情,每天累得倒头就睡,肯定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一个小孩子,忘性大,累他十天半个月,他就记不起来了。
赵砚听了她的法子,半晌没说话,只能悄悄心疼他的侄儿。
他还以为季桑要苦口婆心去劝孩子呢,结果就想出这些来。
“怎么,你觉得不好。”季桑道。
赵砚:“没有,不错,我觉得很好,我忙起来也什么都不记得了。”
要他想,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这一对年轻的父母,在教养孩子上,还有长远的路要走啊。
吕氏的案子实在骇人听闻,很快就传遍了京城,兴国公府和吕家也瞬间被推上风口浪尖。
吕家很快便放弃了这个女儿,甚至上书请几个衙门重判,且他们吕家也是受害者。
兴国公府更是一团乱,他们倒是想撇清关系,但吕氏在他们家的族谱上。
兴国公想让江二休妻,但江二却不肯放弃妻子,他甚至找过受害的人家,提出补偿,希望他们能够放过吕氏。
不论如何,江二想吕氏活着。
那些人家当然不肯,他们家里可是死了个孩子啊。
福灵郡主无法,将他关在了家里,以免事情闹得更难看。
审案的官员雷厉风行,第三天,案子便结了。
求长生的道士当天被抓的时候就断了条胳膊,审完人就死了。
至于吕氏,她自尽了。
这个结果一点都不意外,担心有人做手脚,赵砚特地去查看过,确定吕氏死的干净了,他才离开。
两个罪魁祸首都死了,季桑这才彻底放心,这两个人不死,季桑夜里都睡不安稳。
等孩子身体好些,吕氏便带他们去了大昭寺一趟,也免得法师们担心。
但这天在街上,赵家的马车被拦住了。
季桑掀开帘子,看见了江二。
兴国公府在这些日子里声名尽毁,一家人都在想法子挽回,只有江二一个人真心实意地为吕氏难过,甚至想跟吕氏一起去死。
但他又不甘心,吕氏是被人逼死的,他去为她收敛尸体的时候,发现人是中毒死的,牢狱森严,说撞死吊死都有可能,唯独中毒而死,是一定有问题的。
这个罪责,被他推到了赵砚头上,他觉得没有赵砚,吕氏就不会死。
赵砚道:“她是被逼死的不错,却不是我。”
最希望吕氏去死的,甚至不是她害了的那些人。
江二不是不明白这一点,但他只敢来找赵砚。
“听说当日福灵郡主的人去过牢狱,阁下不如去问问你的母亲。”赵砚说道。
江二听到这句话,神色果然黯淡许多。
他今日过来,果然听到了这句话。
季桑催促道:“赵砚,走吧。”
赵砚重新上了马车,一家人往大昭寺去了。
“他来找咱们做什么,又不是傻子,难道想不到吕氏是怎么死的。”季桑说道。
赵砚道:“他来找我,就是为了听我说,吕氏是他们自家人毒死的。”
他是来找赵砚验证的。
季桑冷笑了一声,难道江二对他妻子的所作所为一点都不知道吗?
家里大笔银钱支出,吕氏频频前往道观,他真的不知道吗。
他肯定是有猜测的,只不过是视而不见,故意放纵罢了。
如今倒是来找他们了,真是太可笑了。